一位官员自杀前的三个小时
一位官员自杀前的三个小时
“天下事，了犹未了，何妨以不了了之。”
“天蓝蓝的，杨絮纷纷，这是春天。道路两边聚满了人，有人在哈腰，有人在摄像，人群中，他拿着话筒，发表讲话，接受鲜花，与人拥抱告别...”
辗转反侧，不过是一场梦。他醒了过来，眼前是冷冷的墙壁。昨夜他睡在书房。
“松江...”
没有回应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。他是想看书了，案上的公文昨晚已经处理了一沓，其它的，先放放吧。
可他又拿不准看哪本书。他沉沉地起身，在书柜前慢慢扫着，刚一伸手，一个摇头，又缩了回去。书架的积灰倒引起了他的注意，他的手指轻轻停靠。
“心中有尘，尘本是心。”
一个回音突然在他的心中响起：
“天下事，了犹未了，何妨以不了了之。”
他笑了，仿佛在咀嚼个中滋味，但旋即又冷了脸。未几，他的案上多出两本书——一本，是《王右丞集笺注》，另一本，是收录韩愈诗文的《韩昌黎集》的其中一本。
前一本书，是多年前，他的大学好友赠与他的，盖因二人皆是古诗爱好者。那本好友赠与的《王右丞集笺注》扉页，还有好友亲笔写下的一句诗：
“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”
这是王右丞《终南别业》的诗句，全诗他还背过：
中岁颇好道，晚家南山陲。
兴来每独往，胜事空自知。
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。
偶然值林叟，谈笑无还期。
礼尚往来，他赠与好友《岑嘉州诗笺注》，扉页同样有他亲笔写下的诗句：
“万里奉王事，一身无所求。”
不消说，这自是岑参的诗句。出自《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》：
一驿过一驿，驿骑如星流。
平明发咸阳，暮及陇山头。
陇水不可听，呜咽令人愁。
沙尘扑马汗，雾露凝貂裘。
西来谁家子，自道新封侯。
前月发安西，路上无停留。
都护犹未到，来时在西州。
十日过沙碛，终朝风不休。
马走碎石中，四蹄皆血流。
万里奉王事，一身无所求。
也知塞垣苦，岂为妻子谋。
山口月欲出，先照关城楼。
溪流与松风，静夜相飕飗。
别家赖归梦，山塞多离忧。
与子且携手，不愁前路修。
那时，他已经踏入官场，恰是春风得意时。当他辗转地方，也有不少人投其所好，赠送诗集，但那些诗集都压到了箱底，要走，也没有带上。好友送的《王右丞集笺注》，则是他每次离开都要带上的书。大学毕业后，他们也偶有诗文往来，去年腊月，他还抄写了高适的《封丘作》，附在赠书中一并送给好友：
我本渔樵孟诸野， 一生自是悠悠者。
乍可狂歌草泽中， 宁堪作吏风尘下？
只言小邑无所为， 公门百事皆有期。
拜迎长官心欲碎， 鞭挞黎庶令人悲。
悲来向家问妻子， 举家尽笑今如此。
生事应须南亩田， 世情尽付东流水。
梦想旧山安在哉， 为衔君命日迟回。
乃知梅福徒为尔， 转忆陶潜归去来。
至于那本《韩昌黎集》，是两年前他的儿子手递给他的生日礼物，儿子知道父亲学生时代，颇好背诵韩愈的古诗古文，便以此聊表心意。可惜，半年前，这位孝子在一次事故中去了，这份礼物，如今也有了别样意味...
闲暇无事时，他就喜欢抄诗文，这个习惯从大学一直留到现在。往常，如果要抄写诗文，他先得沏一壶茶，并从柜中取出干净的宣纸，但今天，他直接在岸上随手取一张纸抄写了。
“虽然，吾自今年来，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，动摇者或脱而落矣。毛血日益衰，志气日益微，几何不从汝而死也。死而有知，其几何离；其无知，悲不几时，而不悲者无穷期矣。”
这是他抄写的最后一段话，在这段话上面，正是高适的《封丘作》。
已经是早上八点了，晨光早现，渐有鸟鸣。可他的书房依然拉着窗帘，房门紧闭，案边的台灯流出昏黄的光，墙上老气的钟不紧不慢地转动着。
他在“而不悲者无穷期矣”后点上重重的句号，就轻轻将笔搁下，整个人像大风中的杨树般侧躺在沙发上。他没有言语，从裤袋中掏出手机，在划去工作信息后，他开始浏览以前老同学组建的群，还有和好友留下的短信对话。
“你以为我现在该是什么样子？”
“这个...准是印堂发亮，满面春风，好歹是地方大员了嘛！说不定，还挺着个大肚子（笑）。”
“思退，你要明白，在我们国家，做一个好的父母官不容易，我还记得你从前的誓言，很高兴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实践的路上。”
“思退，近日事务缠身，所以你的消息，拖到现在我才答复。你在担心这个决定能否推行，我想到了一句话：“做事情，不问能不能做成，要问应不应该做。””
“是我做错了吗？不，可是...他们怎么就不理解我...”
“只要这里我一天能做的了主，一天我就不放手。我没有退路...”
“雪下大了，松江，你要注意保暖。最近我又翻起了圣人的书，圣人的话，多看几次，总是有他的道理。知我罪我，其惟春秋...”
“松江，我羡慕你啊！”
“罢了，罢了...”
顺着时间，和好友的对话越来越短。他的手指终于在手机屏幕停住，眼中分明有泪，凝滞着，落不下来。
窗外，一切如常。
大约一盏茶的功夫，一副眼镜放了下来。房内有火光，纸屑在空中失足落下。布条悬在半空，静静欣赏闪烁的火焰。
中午，有位先生走进园子，园子里疏疏落落的长青树，懒看他向官员的书房走去。
周郎顾曲 自留地
诗歌 杂文
小说 球评
影评 生活
一个北漂的记忆与希望
一个青年人隐约的袒露